特朗普当选应厘清的几个问题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社会主义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
马克思主义研究院 宋丽丹
2016年的美国总统选举被认为是最丑陋的一届选举,特朗普的当选令人震惊。但是,国内多数媒体只是在关注特朗普逆袭造成的轰动效应,而忽视了对特朗普政策取向(阶级本质)的分析及其中国政策的潜在威胁;或者从简单逻辑出发,认为特朗普否定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和不看好“重返亚洲”战略,因此他将不会继续奥巴马和希拉里对中国的围堵;或者认为特朗普是个聪明的商人,知道要务实地处理好和中国的关系。特朗普虽是个商人,但他的意识形态并不简单,这对美国未来的政策走向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我们应厘清几个关键问题。
一、特朗普因何上台
这次美国大选已经证明,从美国总统候选人身上很难看到任何道德正义和底线。相比老成持重的希拉里,大嘴特朗普似乎更“真实可信”,但有资料表明,他所说的话的可信度甚至比希拉里还低。他以政治圈外人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因此可以想像他只是还没有机会做出政客的丑闻而已。特朗普因何胜出?
对于某些美国人来说,特朗普的外交、经济政策远没有他的种族主义说辞吸引人。他将美国尤其是美国白人面临的问题归咎于移民、少数族裔,甚至是远在大洋彼岸的中国人,成功地把美国社会实践新自由主义三十多年来累积的愤怒、挫败与焦虑转嫁给了替罪羊。这种腔调得到了具有强烈种族主义的白人的支持,他们认为,只有特朗普才能“使美国更强大起来”。
美国三大核心意识形态是种族主义、自由个人主义与反共主义,三者共同服务于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英美盎格鲁萨克逊人的种族主义根源于对印第安人的种族灭绝和黑奴贸易及奴隶制。种族主义是美国统治阶级(财富世袭制的、不与外种族通婚的白人财团)历来最重要的御国术,所谓“种族大熔炉”也不能改变这一点。制造和利用种族或族裔矛盾,分化瓦解被统治阶级,能使资本更轻松地驾驭劳动者。美国的垄断资产阶级当然是乐于用种族主义的粗暴但简单的逻辑来解释社会面临的全面危机,以预防革命。支持特朗普的主要群体并不是所谓的“屌丝”,而是那些同样认为是其他低种族(或低种族国家)是造成美国问题的根源的人,这些人的主体在美国是由农场主、中小企业主和所谓的“中产阶级”等构成的中小资产阶级,他们最近的政治代表就是2009年兴起的茶党。有调查显示,近60%的小企业主支持特朗普,而且投票给特朗普的选民群体相对富裕,他们的年家庭收入的中位数是7.2万美元,远超出美国平均家庭收入的中位数5.6万美元。与之相较,希拉里和桑德斯的支持者的年家庭收入的中位数差不多在6.1万元。
马克思说过,由于小资产阶级经济的脆弱性,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他们的代表一定要同时是他们的主宰,是高高站在他们上面的权威。”其实这种“情怀”,对于中小资产阶级而言都是一样的,因为在大资本的统治下,他们不愿意与工人共同革命,只能选择投靠大资本而不是另起炉灶。同时形形色色的右翼分子也自动向特朗普靠拢。特朗普虽然不承认与臭名昭著的三K党有私下联系,但是早与共和党极右翼民粹主义的茶党互送秋波,预定“茶党女王”、共和党人萨拉·佩林加入他的团队。在可以想见的未来,除茶党外,三K党等极端白人种族主义势力都将会是特朗普政权的重要支柱。
垄断资本提供给人民的“总统牌”选举套餐中的希拉里A套餐,核心就是包括了种族融合等等进步理念的“政治正确”,它曾帮助奥巴马成功地执掌白宫八年,但这八年根本没有奥巴马声称的“变革”。于是,老百姓失望了,他们占领华尔街,抗议1%对99%的统治,A套餐过期了。
而特朗普B套餐的方案却准确地煽动了种族主义和民粹主义,成为统治阶级每四年一次的投石问路中选中的方案。但是这也是在这次选举中资本才摸索出来的,资本控制下的主流媒体不可能有那么先知先觉,他们仍然按照先前奥巴马成功的“政治正确”剧本把特朗普描写成一个愚蠢、自恋、满嘴跑火车的糙汉,吹捧希拉里必担重任。最后媒体才发现,原来华尔街中途偷偷换了人选——FBI对希拉里重启邮件门调查的事件重挫了希拉里的选情。
此外,在民主党预选中异军突起的桑德斯令美国统治阶级紧张无比。桑德斯主张解决财富的不平等,提出改革华尔街、州立大学免费、全民医疗保险、将最低工资提高到每小时15美元等等。桑德斯的方案直面美国社会危机,让底层民众看到了希望。一时间“桑德斯旋风”在美国兴起,有约800万人次以人均27美元的捐款为他助选;约1300万人为他投票;民主党党内选举中,全美50个州,他赢下23州。由于他,希拉里要靠完全不合公平竞争规则的“超级代表”的支持才能锁定党内提名(看希拉里赢得如此费力,她在大资本心目中的地位从那时起应该就不是不可替代的了)。
美国社会矛盾如此根深蒂固,即使它还在从世界获得高额的铸币税,但受益的也只是一小撮最顶尖的富豪,无法改善高企的失业率,无法解决层出不穷的种族冲突和游行抗议,美国社会面临动荡的形势。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桑德斯式的改良主义,也使寡头们仿佛看到了共产主义幽灵般不安和恐惧。因此,“用特朗普的民粹主义和种族主义来阻击美国左翼社会主义潮流的复兴,是美国垄断财团唯一的选择,尽管存在一定的风险,正如当年由英美主导的世界资本集团不得不扶持希特勒来消灭德国共产党并试图消灭苏联一样。”
总之,特朗普上台是在美国金融寡头、军工联合体和中小资产阶级右翼的共同推动下实现的,他上台之后爆发的抗议就可以看出,这并不是美国人民的选择,而是资本“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结果。
二、美国总统选举体现了什么样的民主
从选举形式看,美国的民主似乎很“民主”,但选民实际上是一人一票地选举“选举人”,然后由“选举人票”的多少决定谁当总统。从源头上讲,选民并没有资格决定谁成为总统候选人。这一权力被美国的两大政党民主党和共和党垄断了,其他个人或政党暂时还无法突破。因为选举人制度是以“州”为“计票单位”,实行“赢家通吃”的制度,所以在选举中只要得票数不是第一就没有任何意义。这种情况下,小的政党很难在选举政治中立足,从而造成两党独大的局面,更无法产生多党制。
美国《联邦竞选法》规定,在成为总统候选人之前,竞选人还必须完成以下任务:1.接受竞选捐款总额必须超过5000美元或花在与竞选有关的费用超过5000美元;2.代理人接受捐款或花费超过5000美元;3.1和2加起来收到的捐款或加起来的花费超过5000美元。
那么现在有多少美国人能筹集到超过5000美元去竞选呢?美国劳工部的数据表明,美国的大多数家庭没有足够支付三个月生活所需的应急储蓄。另有调查显示,70%的美国人存款少于1000美元,另外34%的美国人账户上没有存款(即超过1.08亿美国人没有储蓄)。也就是说,美国绝大部分人没有钱,没有钱就得上班,几乎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竞选总统。因此即使是没有任何资金上的限制,普通人要想参加总统竞选也是件难以企及的事情。
再来看看美国大选的花费,2008年大选的总花费超过53亿美元,2012年大选花费超过60亿美元,2014年美国最高法院取消美国政治竞选捐款总额的上限,更是给“选举跟着钱走”开了绿灯。不进入上层社会的圈子,在商界、政界没有强大的人脉根本无法筹集到如此之多的金钱,因此,理论上符合总统候选人资格的美国人有上亿,但真正报名参加总统预选的人每年也只有几百人,而进入最后竞选的一般情况下只有两大党的候选人。
总之,美国总统选举是做足了“源头设计”工作,先划定总统候选人范围,再利用党内选举规则在预选中剔除不合格人选,最后在世界上最昂贵的总统选举中确保在两党之外没有人有能力挑战现存秩序。那么,即使真的实行一人一票“直选”也是无妨的了。因此,美国总统选举体现了为资本寡头量身设计的民主,绝不是全民民主。
国内有些对美国民主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人,对美国民主叫好和追捧,这是极其幼稚的。因为他们不知道,世界好不好,不是依靠救世主或是美国民主这样的天外飞仙,而是只能依靠我们自己的智慧解决问题。
三、特朗普施政方案的特点
特朗普的前任们如奥巴马和克林顿虽然都是资本统治集团聘请的经理人,但是他们也曾声称要缩小贫富差距,要适当提高高收入人群的税负水平等等。特朗普则直言不讳地认为,只有富人好美国才会好。他承诺要全面减税,提议废除遗产税,主张将企业所得税率从目前的35%急剧降至15%;放松管制,废除对金融机构实施严格监管的多德-弗兰克法案;促使美国制造业回流,资本回流,利用金融手段对其他国家“剪羊毛”。总体而言,他的经济政策不是要节制而是要进一步放纵资本,实行毫无遮掩的亲资本政策。
特朗普对国家暴力机关偏爱有加,因为后者事关统治秩序。尽管2015年美国警察杀死了1134名黑人青年,但特朗普会以犯罪猖獗为由继续维持和增强警察特权。
特朗普在劳资斗争中反对工人。虽然美国现在有广大低收入工人的“争取15美元最低工资”运动,但特朗普强烈希望将美国的最低工资维持在每小时7.25美元,这将使相当数量工人的生活长期维持在很低的水平。
特朗普的主要施政计划还有以下几点:1.投入巨资进行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2.加强集权,削弱议会权力,扩张总统和政府权力;3.增加美国军费,捍卫公民持枪权(维护军工联合体的利益,得到了多位将军的支持);4.驱逐所有非法移民,在美墨边境建隔离墙,拒绝接收中东难民。
英国《金融时报》在2016年3月3日的评论《如何看待特朗普的崛起》中就指出:特朗普要实行的是“富豪民粹主义”:财阀统治与右翼民粹主义的结合。特朗普就是这个联合体的象征。
因此,特朗普虽然满嘴放炮,利用种族主义、白人至上主义吸引了选票,但他本身超级富豪的阶级地位决定了他执行的一定会是符合美国垄断资本利益的政策,迎接美国工人阶级的将是更加艰难的时势。
学者何雪飞指出,特朗普的保守主义特质和美国统治阶级面临的困境使他将会给美国带来阔别已久的“强人政治”。那么,特朗普究竟会成为自取灭亡的希特勒还是妄图搞垮中国的新里根(老里根搞垮了苏联),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以中国为代表的第三世界国家的战略选择。
四、特朗普政府会继续对中国的围堵吗
遏制中国不仅是美国的国家战略而且是美国各界长久以来的一个共识甚至是“民意”。近年来,随着中国的和平崛起,中国已经被描绘为引发美国国内多种问题的罪魁祸首。特朗普毫不隐讳对中国的提防和恶意,在他看来要“使美国再次强大”离不开对中国全方位的遏制。
1.特朗普属于共和党极右翼势力,该党惯于在外交上实施纵横之策,分化利用瓦解对手,该党成功地参与过苏东剧变。如今,在他们眼中,中国已取代当年的苏联成为最大威胁。在特朗普看来,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和俄罗斯“对撕”,以免使中俄背靠背共同应对美国的合作局面不断加深,那对美国更为不利。应该集中力量先解决中国,最后再伺机搞翻俄罗斯。因此特朗普才会批评美国当世界警察太久,其潜台词是应该集中力量搞大事。从特朗普有意向的外交政策战略顾问名单来看,为特朗普提供军事与外交策略的核心顾问的约瑟夫·施米茨和约瑟夫·基思·凯洛格,二者同为小布什-拉姆斯菲尔德的基督教文明冲突战争理念的忠实履行者,参加过美国局部战争的计划制订与实施。因此,特朗普在选举中宣称要实行战略收缩,不仅仅是选举策略,更是美国下一步收回拳头出下一拳的准备。如果非说有“收缩”的话,不过是暂时不再将俄罗斯置于首要的斗争目标,避免与其在中东两败俱伤,而是要集中力量对付中国。与俄罗斯关系的改善将是美国近年来的最大战略转变,我们必须予以充分的战略准备。
2.特朗普认为奥巴马“重返亚洲”战略是一个冒失的案例:大声嚷嚷,却只带一根小棍子。对付中国要“实施通过实力保障和平的战略”,而不是寄希望于通过贸易来限制中国,因此,他就任后要扩大美国海军。因为海军是制约中国、维护美国海上霸权的最重要保证。那么我们就会很清楚为什么他一方面说,美国不宜再做世界警察,让日本、韩国等国承担更大的责任,甚至说日本应该拥有核武器,另一方面又提出美国军费不足,必须提高投入,同时要扩编军队。这表明,特朗普很清楚,当“警察”不可避免地使军事资源在某种程度上“碎片化”,只有把它们整合起来,才能更好地应对“中国威胁”。为此目的,甚至可以不惜核武装日本,增强已方军事力量。此外,为确保萨德系统在韩部署,特朗普当选后给外国领导人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朴槿惠的,表示美国将为保卫韩国安全而维持坚固强有力的防卫态势,美方将坚持与韩国合作路线不动摇,目的就是在韩国反“萨德”浪潮面前稳住形势,确保这一直接威胁中国国家安全的反导系统放置在中国的门口。
3.特朗普为何反对看起来对中国不利的TPP?事实上,排除了中国的TPP只会让美国损失更大。中国已经是美国最大贸易伙伴,虽然美国在两国贸易中是逆差的一方,但其实是顺差在中国,利润在欧美等西方国家,同时,多数美国在华企业利润率超过了全球利润率。如果失去中国这个制造基地和市场,将不利于美国已经非常疲软的经济。此外,TPP也有可能阻止美国向中国传导通胀, 危害美国货币霸权,甚至有利于人民币国际化进程, 这是华尔街的金融寡头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因此,将中国排除在外的TPP对中国的杀伤力有限,但对美国的损害将有可能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所以特朗普会采取直接敌视中国的贸易政策,例如称中国为汇率操纵国,实施惩罚性关税以及各种反补贴、反倾销制裁措施等等,反制人民币国际化战略,继续维护美元的霸权地位。
总之,特朗普不认同奥巴马政府“重返亚洲”及TPP,并不是对中国友好更不是要“收缩”,而是要寻找一种更能集中美国优势、整合美国力量对付中国的有效办法。